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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談話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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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心態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, 謝芷清從前將這些事情看得隱秘無比,提起來就會臉紅扭捏。但是當這片區域其他人的態度都相當平靜自然,眼中只有這件事本身的答案,而沒有別的東西時, 謝芷清竟也不覺得這是什麽“無法宣之於口”的事情了。

甚至, 在這種自己與群體截然不同時, 都不需要別人提醒,她就會主動想到,是不是她的想法有問題。

謝若清料到了, 這就是很簡單的從眾心理嘛。人是社會動物,言行舉止必然會受到環境影響, “月經”, 以及其他東西本身沒有什麽問題,只是當輿論和社會風氣視之為洪水猛獸時,越是不說,人們越無從了解, 它就慢慢變成了“忌諱”。麗嘉

所以她並不是很擔心謝家人來到現代後能不能改變的問題, 他們可能一時難以接受,但絕不會倔強一輩子——如果能選擇對自己更有利的生活方式, 又有什麽理由死守著過去不放呢?

論起見風使舵、為自身謀奪利益,沒有誰比這些世家貴族更擅長。現代人總覺得古人迂腐,卻不結合時代背景分析,他們所做的都是符合封建社會的最佳選擇罷了。

因為她們體檢的項目比較多, 有關部門將方方面面的檢查全都安排好了,所以即使在同一個科室, 她們也是分布在不同的角落, 這樣能提高檢查效率。

看完謝芷清這邊, 謝若清又像陀螺似的轉到李靜雪和王玉芝那邊。祖母年紀大了,全家人對她的身體檢查都最為上心,李靜雪更是片刻不離。

她們那剛做完某項檢查,謝若清就正好趕上了醫生講解。

“沒什麽大事,老人家還是很健康的。”醫生推了推眼鏡,“您平時的飲食應當很講究了,這點不用我多說,剩下的就是要多活動,多曬太陽補點鈣。有機會的話,還可以嘗試慢跑、騎自行車、爬山、跳繩等體育鍛煉。”

這些都在謝家人的意料之中。他們喝下毒酒未死,反而穿越時空後,身體也像是經歷過一次“洗經伐髓”,祛除了體內的沈屙宿疾。只是這效果不算徹底,雖談不上有多康健,但比起從前已是大有好轉。

王玉芝點點頭,她這幾日已經有所了解,夏國推崇的養生方法更偏向“動”,而不是從前她們認為的靜養。

在比較過夏國老年人口數量和國民平均壽數後,她當然是選擇相信夏國的方法,誰會拒絕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呢?

至於什麽體虛、體寒之類的,就是她和李靜雪婆媳倆都有的毛病了。十幾歲便為人婦為人母,還要操持家業,相夫教子,就算身邊有得力丫鬟陪嫁輔佐,也很是勞心勞力;再加上古代的醫療水平有限,她們身體要是沒個病根才不正常。

幸好這些都稱不上什麽大病,註意調理慢慢養回來就是了。

這裏的婦科檢查,偶爾也確實讓人……有腳趾抓地的尷尬。別說古人了,就算現代女性去看婦科也經常有扭扭捏捏的。此時謝若清的作用便發揮出來,有她陪在身邊,耐心解釋這都是醫學,沒什麽好忌諱的,醫生什麽病人都見過等等。

這種勸解開導的話,由熟悉的親人說出口,效果當然比素未謀面,還裹得嚴嚴實實的醫生來說要好得多,但在另一邊,鄭毅對謝家人起到的就是反效果了。

——想想吧,某些男科問題本來就難以啟齒,偏偏旁邊還站著鄭毅。他又不算陌生人,偏偏關系又沒好到可以暢所欲言,無所顧忌,可不就是尷尬到讓人窒息麽。

這裏面最別扭的當然是謝嘉衡,鄭毅在他心裏可是浪蕩不堪、要把他妹妹騙走的混蛋,讓這家夥見證他在做檢查時的窘狀,謝嘉衡真想直接暈過去。

但他不能,他是長兄,就要做好表率。要是連他都唯唯諾諾,底下的弟弟們要如何應對?

是以,盡管內心尷尬到恨不得當場去世,謝嘉衡面上還是表現出十足的淡定。謝瑾瑜就更不用說,作為能在國家權力漩渦中心游走的國公爺,他也只是倉皇了一瞬,就恢覆如常。不管內心怎麽想,面上卻是不露痕跡。

鄭毅不由高看了他們一眼,還抽空給謝若清發信息:【你家人的適應能力真的很強。】

謝若清笑笑,沒回。

現在謝家人在夏國無甚根基,她的那點資產在謝瑾瑜眼裏稱得上一窮二白,所以他們當然不會違抗“官府”的任何安排,能配合的盡量積極配合。

倘若他們還是貴族,手中權勢滔天,肯定就不是那麽好說話的性格了。

從某種程度來說,謝若清還挺慶幸自己只是個十九線小畫手,她越是“落魄”,謝家人才會越謙遜。

事實也正是如此,如果這是在古代,在他們生活的王朝,謝嘉衡發現鄭毅這種心懷不軌、妄圖敗壞他妹妹名節的男人,不管他是什麽身份,都要先套上麻袋將他打一頓再說。就算對方是皇子,都是謝家人有理——先帝最寵愛的福王看上了謝芷清,都得走正規流程求皇帝賜婚。

但就算他們謝家現在沒了尊貴的身份,也不會遺忘曾經的門第和榮耀,鄭毅對他家女孩如此輕佻,絕對是謝嘉衡無法容忍的!

在其他人做檢查的空隙,謝嘉衡將鄭毅拉到一旁。

謝嘉衡低聲道:“此處無人。鄭卿……鄭先生,煩請你和我說個明白,你是否對舍妹有意?”

鄭毅瞥了眼頭頂上的監控攝像頭,其實不太想說。現在他正屬於公務階段,身上還帶著隱藏式收音設備,他們的交流都能被特殊行動組給聽到。

在其他同事的關註下聊感情問題……他可不想以一人之力貢獻供全組討論的八卦。

見他遲疑,謝嘉衡心中更惱,語氣都冷了幾分:“鄭先生,某……我很感謝你先前對我們家的幫助,他日佚必當湧泉相報,但我家的女孩,可容不得先生輕侮。你既無意,便和她保持距離,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吧。”

耳機裏已經傳來崔陽那損友的笑聲,鄭毅無奈,只好回答:“你誤會了,我並沒有要玩……總之,我對若清不是你想的那樣。”

謝嘉衡拳頭都握緊了:“你怎能直呼舍妹閨名,竟半點不知禮數!”

鄭毅:……

他當然看得出謝嘉衡很想揍他,可惜這謝家長子是從文的,沒能繼承到他爹一身戰場拼搏留下的煞氣。

鄭毅沒有想和他打架的想法,一來這是謝若清的哥哥,他要是敢先動手,就別想著追回謝若清的事了。二來嘛,這謝嘉衡今年才十八歲,頂天了也就是剛讀大學的年紀,他和小孩有什麽好計較的?

而且這是特殊部門還在觀察的“異界來客”對象,在非必要情況下,他不能和對方起肢體沖突,會違紀的。

他只好給這小孩科普:“夏國沒那麽繁瑣的規矩,名字起了就是讓人叫的。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鄭毅,不用叫【先生】,我聽著不太習慣。”

總感覺像到了餐廳裏,服務員要給他點菜那樣。

“我們這也沒什麽男女大防,婚姻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,現在流行的是自由戀愛。你看若清的態度還不明白嗎?如果我的舉止在夏國很過分,她早就制止我了,我倆就是正常說說話。”

前面的話,謝嘉衡還保持著半信不信的懷疑態度,等鄭毅提起謝若清的反應,他才多信了幾分。

鄭毅倒也沒有說錯,若清向來機敏,不是白白吃虧的性格。等謝嘉衡冷靜下來後,才想起那天鄭毅上門時,也曾連名帶姓地直呼蕙清的名字,只是他們那時要處理的信息太多,誰都沒在意。

行吧,看來是風俗習慣有很大不同。這夏國風氣,還真是禮崩樂壞,不成體統,放浪形骸。

但沒等鄭毅松口氣,謝嘉衡仍然很執著地問他:

“那鄭毅,你是否對舍妹有意?若你是真心求娶,我得先去稟告父母,再做考量。若是無意,那便當我沒說這話,但以後你們也得【正常來往】,不要亂了分寸。”

無論他什麽意思,今天都得把話說明白,不管夏國習慣如何,他們謝家的姑娘豈能與他糾纏不清?

他是男人,左不過是一場風流韻事,還能被當作宴席談資,吃虧的可是他家女孩!

鄭毅:……

好家夥,敢情剛才和你白說了呀,現在講究自由戀愛,你們同意有個啥用啊,要謝若清自己點頭才行!

他也是萬萬沒想到,這人還沒追回來,目標對象的哥哥就先和他“談婚論嫁”了。

崔陽都快笑瘋過去,還攛掇著他趕快答應,走家庭包圍本人路線也不是不行嘛。

鄭毅心想,他也就隨便一聽,要是他真敢繞過謝若清,直接和她家裏人商量這種事,即使是他們主動要求的,那小混蛋知道了以後也不可能給他好臉色看。

他都能想到她會怎麽說——他們是古代來的,他又不是!

“不太好吧。”鄭毅聳聳肩,“這是我們倆的事,我們自己解決。”

雖然他確實是想追回謝若清沒錯,但這不是曲線救國,是直奔著淘汰出局啊。

謝嘉衡仍舊不放棄地追問:“你把話說清楚,你到底對舍妹是什麽意思,你想不想娶她?!”

故事的發展總是這麽充滿戲劇性,拿著檢查報告來找哥哥的謝若清走進他們的視野。

在兩人齊唰唰看過來的目光下,謝若清忍不住咽了咽。

“額,其實,你們可以當我沒聽到剛才那句話。”

謝嘉衡:……

鄭毅:……

那你就別挑明這件事啊,可惡!

討論這種事情被當事人聽到,其實三個人都挺尷尬的,只有謝若清稍微好點。

她輕咳幾聲:“大哥,你誤會了。我和鄭毅只是普通朋友,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。”

還在小公寓時,謝若清就和他們說了現代人之間的家屬稱謂變化。不管他們短時間內能不能改,反正她對於兄弟姐妹已經改過來了。

這聲普通朋友讓鄭毅眸光微暗,下垂的眼角掩去了他的滿目不甘。

在他們分手前,也確實是到了快要談婚論嫁的地步……他至今都想不明白,究竟是哪裏觸犯到謝若清的底線,讓她溫和卻堅定地離開他身邊。

謝嘉衡無奈:“哪有女兒家旁聽此等終身大事的?你聽了便罷,還非要拿到臺面上說……”

正主在這,謝嘉衡總算放過了鄭毅,不要求他必須給一個答案了,反正若清的態度很明顯在撇清關系。

不管他們夏國的規矩如何,那鄭毅方才也說了,講究什麽“自由戀愛”。既如此,他應當不會再糾纏若清了吧?

謝若清走了過來,謝嘉衡不動聲色地調整站位,又穩穩擋住了兩人的視線交匯。

鄭毅郁悶至極:“你那邊的檢查都做完了?”

“嗯,都差不多了。”謝若清回答道,“能當場出結果的都出了,剩下還需要時間的會以電子版發到我郵箱來。鄭毅,我之前拜托你幫我找的精神科和心理醫生,今天有來嗎?”

鄭毅點頭:“有。是要給你弟弟診斷自閉癥是嗎,調查組請了相關領域的權威專家。”

謝若清很高興:“太好了,謝謝你們。”

“不用客氣。這對我們來說,也是珍貴的一手資料。”

有些話點到即止,不用說得太明白。謝若清聽得懂,謝嘉衡還是雲裏霧裏,他只大致推斷出,這個醫生應該是為嘉平找的。

想到此處,他的心情也激動起來:“若清,你的意思是,嘉平的腦疾可是有治?”

謝若清:……

她深吸一口氣:“大哥,嘉平沒有腦疾,他能聽懂我們說話,智商很正常!他只是,額,可能只是過於內向,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癥狀,但他的腦子絕對沒問題。你們不要再說他是傻子了,這樣會讓他更加不愛說話的。”

受限於信息認知,在古人眼裏,很少與人說話,也不和人玩耍,總是自顧自低頭的謝嘉平非常奇怪。嘉寧從前還喜歡去逗他,但嘉平從來不搭理,即使被撓癢癢,被捉弄都沒有任何反應,那可不就是個傻子嗎?

不過若清既說了,謝嘉衡也就從善如流地答應:“好,有的治便好。這等好消息,應當報以父母知曉,父親肯定會很高興的。”

“嗯,我去說。大家的檢查都做完了,可以先找個地方坐下等,我帶嘉平去另一個科室。”

謝嘉平的檢查項目比他們這些大人多,他還得看兒科,方才都是謝瑾瑜陪同著他。在聽到還給嘉平準備了其他醫生問診後,謝瑾瑜果然面露喜色。

雖說他對這個庶子談不上有多重視,也沒報以什麽期望,但身為人父,肯定希望能治好他的病,讓他變成“正常人”。

本來,謝瑾瑜還有點擔心適齡的嘉平能不能上小學的問題,如果能讓他“痊愈”,那就再好不過了。

做完檢查的全家人都走了過來,正好趁著人齊,謝若清又解釋了一遍,才將嘉平送進咨詢室。

在進去前,謝嘉平還拉著她的手,似乎是有點害怕和不舍。

“沒事的,嘉平。”謝若清蹲下來,讓自己的視線和他持平,耐心勸導道,“裏面的醫生知道該怎麽做,沒有什麽特別的,你平時怎樣,就去之後還是怎樣。當然,如果你願意和醫生說話,可以多說一些。”

在這點上謝若清有信心,謝嘉平也不是完全不開口,她一直覺得只是別人說的很難觸及到他的表達欲。但裏面的醫生,肯定是非常專業的。

謝嘉平懵懂地吐出幾個字:“二姐姐,奶茶。”

嗯?他喜歡喝奶茶嗎?

謝若清搖搖他的小手:“嘉平,你想喝奶茶,是不是?如果是,你要將完整的句子告訴我。”

謝嘉平於是說:“三姐姐完成測驗,有奶茶;我去和醫生說話,也要有奶茶,我表現很好。”

旁邊的人都看驚了,謝嘉寧小聲問:“原來嘉平真的會說話,不是一兩個字,他也可以說一整句話。可是他從來不和我說!”

謝嘉安也小聲回答:“他當然會說,但是好像只和二姐姐說。二姐姐從前經常去找嘉平,我有次路過看到他們在玩葉子牌呢。”

能打博戲,就已經證明謝嘉平確實不傻,相反還很聰明,因為它的打法對嘉平這樣年紀的孩子來說可不算簡單。謝嘉寧心裏還有點酸:“那他可真夠偏心的,怎麽只和二姐姐要好?”

謝嘉安:“大概是因為,只有二姐姐不把他當傻子吧。”

謝嘉寧:……

那他們從前不是不知道麽,嘉平又從不理人。現在知曉後,他肯定不會再那樣了。

謝若清拍拍他的頭:“可以,那你要配合醫生哦。如果你表現得好,我會買奶茶給你喝。”

陪醫生說話即可獲得一杯奶茶,謝嘉平覺得很合算,鄭重地點頭應下。

診療是獨立進行,家屬都在外面等候。謝若清問:“鄭毅,這個時長大概要多久哇?也快到午餐時間了,謝謝你今天帶我們做體檢,我請你吃午飯吧。”

謝嘉衡立刻跟上一句:“鄭先生今日辛苦,是我們家該請的,還請不要推辭。”

他一開口,迅速就把請客對象從謝若清變成了整個謝家,鄭毅心中無語。

這些個古人,真是人均八百個心眼子!

謝瑾瑜還在認真研究醫院宣傳墻上的內容,他是武將出身,見慣了生死,對於關鍵時刻能救命的醫術很是上心;王玉芝正在走廊上散步呢,醫生說了,要多走動才能延年益壽。

倒是攙扶著老太太的李靜雪往這邊瞥了一眼,感到幾分不對勁。按理來說,請客這事該由家中長輩提出,若清和鄭毅先前認識,規矩就不必卡得那麽死,再說她本來就是現代人;但嘉衡是怎麽回事?

國公爺和老太太還沒發話,他倒是先代表謝家做起主來了,這可不像他往日循規蹈矩的作風。

鄭毅答道:“不用那麽客氣,這都是我工作範圍內的事情。按照規定,這頓飯我可不能吃你們的,容易違反紀律。”

謝家人聽懂了,這是避嫌,不然他就有收受賄賂的嫌疑了。

見他在四下無人時(攝像頭不算)也願意主動保持清廉,在乎為官的名聲,謝嘉衡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點。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敬意:“鄭先生品德高潔,是民生之幸矣。”

閑著也是閑著,反正在這也沒其他事做,鄭毅索性就給這位“目標考科舉”的十八歲少年科普些夏國公務員的相關規定和紀律。

最後,他著重強調:“以嚴明的法律去規範人的行為,才能最大程度杜絕貪汙腐敗。在這件事上,考驗官員人性是很不靠譜的,必須要靠法律強有力的約束,讓他們不敢越過紅線。同時,不止是公務員,法律也同樣約束著社會的每一個人。”

此等法治思想,與封建社會所推崇的人治、道德教化等自然相悖,謝嘉衡反駁道:“嚴刑峻法,未免不近人情,君可知苛政猛於虎?民生不幸,四海煎熬,非聖明之景也。”

鄭毅笑了,直接問他:“那照你的觀察,是你們那的百姓過得好,還是夏國的百姓過得好?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,你在夏國多生活一段時間就會懂了。”

拿現代社會去和古代對比,那完全是降維打擊,即使謝嘉衡再堅持己見,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夏國百姓過得不好。

其實他們一直在隔離,但僅僅是從公寓走到公安局的那一段路,就已經窺見了夏國百姓的生活狀態。路上行人神色輕松,女子亦可孤身出行,小孩的笑聲天真動人,冬日裏人人都有保暖衣物……放在從前,這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太平盛世。

更別提他們還坐上了汽車,行進速度快到他們不敢想象,車窗外的景色俱是大氣美觀,綠蔭環繞,在一派和諧安定之景中,讓人看著便覺生機勃勃。

謝嘉衡見識到很多新物件時,心中讚嘆的只是工匠之能,對這個陌生的國家談不上什麽臣服。但在見識過夏國的盛世之景後,他的心態不自覺變化了。

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呢,如何能使官員清正廉潔,一心為民,百姓知法懂法,安居樂業?

他太想知道了,想要考公務員的動力,也從考取功名庇護家人,多添了幾分探究答案的心思。

他輩讀書人終生所願,便是學有所成,忠君報國,史書留名。如今夏國已無君主,卻正值盛世華章,若他有心效力,應當也能有所建樹吧?

看謝嘉衡陷入深思,鄭毅自覺搶救了一個古人迂腐不化的思想。他有些得意,趁著謝嘉衡在思考人生時,又悄悄走到了謝若清身邊。

“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順利。”他適當地透露出一點能說的內容給謝若清,“這是件好事,若清,你的家人接受能力都很強,看來古人也沒那麽古板嘛。”

這是他第二次說起這件事了,兩人此時離其他人都有一定距離,謝若清問他:“你真是這麽想的?”

鄭毅皺眉:“難道他們只是裝模作樣,心裏還是不認可夏國的制度嗎?這可不行,我們國家可沒有什麽特權階級,也不看出身血統,你得和他們說清楚。”

其實關於謝家人能不能融入現代社會,調查組的成員肯定是希望他們能做到的,但做不到也不強求。反正夏國的法典體系相對完善,只要他們敢違法犯罪,那就按法律制度來。

但鄭毅很在乎,他們都是謝若清的家人,那將來遲早也是他的家人——如果他能和謝若清覆合的話。所以,他還是希望他們能當安分守己的好公民,否則將來若清痛苦,他也為難。

謝若清卻答道:“這得分人。我家祖母早就不管事了,她的決定必然跟著我父親走。有兩個人,我母親和我姐姐,她們絕對是認可夏國的,就算穿越時空的機會擺在她們面前,她們都不可能回去做貴女,還會積極幫助其他人適應現代社會。”

她說得很篤定,事實也確實如此。在夏國,她們才算是真正的“人”,身份證上會記錄她們自己的名字,新聞聯播上的女性是完整的名和姓,而不是一筆帶過的某某氏。

誠然,現代社會並沒有實現真正的男女平等,但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。夏國的女子能讀書、能考大學、還能考公務員,可以從事各種行業,成為社會精英,甚至還能讓孩子從母姓——雖然女性的上升通道仍然比男性狹窄得多,但只有經歷過無邊黑暗的人,才會明白透進來的一束光有多麽珍貴。

謝若清接著說:“我妹妹蕙清,她大約是會猶豫的。如果你昨天問我,我還不確定,但今天她懂得了一些知識,願意留下和選擇回去的可能性是對半開吧。不過,如果我父親表示要帶全家人一起回去的話,她肯定會走的,她不敢違逆父親,我那幾個弟弟也是一樣的。”

“當然,這只是舉個例子。你別這樣看我,我真的不知道時空穿梭的方法,你不信的話現在就搬臺測謊儀過來。老天爺啊,我倒是寧願我自己知道,你都想象不到,我們國公府的庫房裏藏著多少奇珍異寶!只要給我五分鐘,不,一分鐘,哪怕三十秒的時間停留,我後半輩子都不用奮鬥了。要是早知道會穿越,我肯定讓全家人抱著一堆寶物過來。”

看她神色間帶著懊惱和遺憾,鄭毅都被她逗笑了。

不過,她說的是“要多帶好東西回來”,而不是“根本就不會去古代”,可見她和謝家人的感情還是很深的。

鄭毅清清嗓子:“也就是說,你的弟弟妹妹們還沒形成獨立思想,屬於可引導範圍,如果繼續生活下去,還是有機會培養對夏國的認同感,問題就出在你父親和哥哥身上,是嗎?”

“嗯,怎麽說呢……他們是封建王朝的既得利益者,人人平等、男女平等是在從他們手中分潤權力。在他們的思維裏,大致相當於你有一萬塊,但被我搶走九千九百九十九,還說什麽要給九千多個人均分。他們不會考慮自己先前有的從何而來,是否合理——但這些其實並不重要。”

謝若清說到這,還伸了個懶腰,“這些貴族啊,最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。不管他們心裏怎麽想,行動上還是會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。君子論跡不論心,你放心,他們絕不會惹麻煩的。”

鄭毅:“你就這麽確定?”

謝若清攤手:“拜托,你仔細想想就明白了。我們家現在是什麽身份?是平民百姓,而且還住在租來的房子裏,連固定房產都沒有。在這種條件下,他們不可能去反對一個國家的執政方針,除非他們瘋了。”

“我實話和你說了吧,如果我父親還是個高官,手中有權有兵,他可能還有底氣維持自己的生活方式。但很不幸,或者說很幸運,我們全家現在都是平民百姓。”

“貴族當然會想盡辦法維護自己的固有利益,但他們更會衡量得失。在形勢已經變化,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時,他們又會立刻想盡辦法融入到新的政權中,爭取新的利益。”

“所以,你別看我父親萬事配合,你一說,他就主動思想解放,願意送女兒去上學。他不是認同這一套,這更像是一種【投誠】的選擇。沒關系,未來他沒得選擇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,他會從被動適應,進化到主動適應的。”

鄭毅沈思片刻,隨後試探道:“歷史上也有很多臣子,在王朝覆滅時仍然不改死志,興許你們家……”

謝若清白眼一翻:“我真謝謝你,我們全家都是被新皇賜死的。謝家先祖隨開國皇帝打江山,當年本來可以封異姓王,是先祖堅決不受,才封了世襲罔替的國公。爵位傳到我父親這代時,更是不敢讓嫡長子從軍,反而讓他從文,底下幾個弟弟都沒怎麽用心教。謝家謹慎到這個地步,換來的還是一杯毒酒,還提什麽對君主的忠心?”

“君之視臣如手足,則臣視君如腹心;君之視臣如土芥,則臣視君如寇仇[1]!”

真不是謝家人想要玩弄權術,同樣是被迫而已。賜死他們的是新皇,因為他找到了借口,但先帝難道就沒想過讓他們死嗎?他只是沒有合適的理由。

有些問題是不能細究的,越深思越傷人心。

謝家人剛被世代效忠的政權背刺,想要讓他們快速培養起對另一個國家的認同不太可能,就連李靜雪和謝芷清也都是更看重自身利益罷了。但他們也絕不會有什麽“覆國”的想法,天子的江山沒了和他們有什麽關系啊,何況大家都不是同個世界的人。

“而且哦——”

謝若清拍拍鄭毅的肩膀,“我大哥雖然也有被迫適應的成分,但他是個好人。額,這麽說不恰當,就是他的內心比我父親更淳樸些。他剛才確實被你的話說服了,不至於醍醐灌頂,但也有所松動。”

鄭毅:“你其實是想說,他的年紀還小,所以還沒發展到你父親那樣的程度吧?”

謝若清:“……有些話不用說得那麽明白。唉,環境對人的影響太大了,他是封建社會造出來的貴族產物嘛。但他心裏也有樸素的愛國愛民觀念,外敵來犯,朝中無人可用時,我父親頂著功高震主的壓力,也要主動掛帥出征,守衛邊疆百姓。他也不全然只為了利益,人性是很覆雜的,在不同制度環境下會有不同的表現。”

“至於我哥哥謝嘉衡,他真的是很好的人,在讀書時是真心想要為民生謀福祉,庇護一方百姓的。”

“你不要覺得古人迂腐不化,實際上他們的思想也是受到了時代限制,就像是被遮擋住視野那樣,能看到的內容比現代人少得多。說不定千千萬萬年後,未來人看我們,也是覺得愚蠢不堪呢?”

謝若清相信,只要多給謝嘉衡一點時間,在他見證過夏國創造的無數個奇跡後,事實會勝過所謂的“聖人言”,而他也會明白,來到這裏不是落魄,其實是命運給予的寶貴機會。

他將終於有機會,為他偉大而縹緲的初心奮鬥。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聖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[1]。

**

診室外面沒有座椅,謝家一行人借用了醫院內的休息室,盒飯是醫院食堂提供的。這所三甲醫院人/流量非常大,有關部門也只是臨時封閉部分科室,開通了綠色通道,不可能專門讓整個醫院關門,還有不少患者正在住院呢。

憑良心說,醫院食堂的盒飯不算難吃。在濃油赤醬的遮掩下,米飯不夠香甜、食材品質稍遜、時蔬不新鮮的問題都被忽略,其他人吃得還行,只有味覺最靈敏的王玉芝比較難受。

謝若清能理解,祖母也不是故意挑剔的,她什麽都沒說,還在繼續吃。換成任何人突然面對生活品質降級都會心裏不舒坦,要是像其他人那樣沒感覺到也就罷了,“眾人皆醉我獨醒”也不是什麽好事情。

她默默地加快了幹飯的速度,感覺賺錢的壓力更大了。其實不消她說,她老爹謝瑾瑜肯定是最愧疚的。按照封建直男的思想,妻子兒女跟著受苦他會難過心疼,但要是讓老母親不快活,那他就是天大的不孝,難過程度按指數型飆升。

等他們吃完飯後,謝若清用手機掃碼付了款。謝家人已經知道,那是一種叫做“在線支付”的東西,不用攜帶大量實體貨幣,拿手機掃一掃就好,也省去了找零的麻煩,十分方便。

謝瑾瑜還感慨過,夏國的百姓真的很信任他們的國家,否則怎麽敢將錢財存儲在“線上”?在古代這是不可能發生的,要是有哪個王公貴族將銅錢搬空,讓他們的賬戶餘額變成毫無作用的數字,庶民百姓連哭都沒地方哭。有了錢,當然要藏在自己家中,或是變成田產土地,才能安心。

嗯,這就是【信用】的體現了,謝若清索性買了幾本貨幣相關知識的經濟學書籍,準備拿給謝瑾瑜看,目前還在快遞中。

“嘉平應該也吃飯了吧?”謝若清掃完碼後,還不忘問了旁邊的鄭毅一句,“感覺已經過了好久,現在診療的時間都是這麽長的嗎。”

鄭毅:“吃過了,這你就放心吧,對小孩子我們會格外照顧的。不過時間是有點長,你們先坐會,我去問問看是怎麽回事。”

謝若清坐回剛才的位置,也沒閑著幹等,而是拿出了平板和觸控筆繼續畫畫。很巧,她昨天剛接了古風服設單,衣服+安頭整體共一千五百塊,全身圖,精細度要求還是蠻高的。

甲方沒有提具體的朝代漢服要求,只說精致好看就行,這就大大方便了謝若清,回憶下謝蕙清的衣著打扮來畫就好了嘛,三妹妹是最愛漂亮,最喜歡折騰的。

順帶一提,謝蕙清也是三姐妹裏長得最漂亮的,謝嘉安那張臉要是出道也能當頂流。這很好理解,她的生母春桃正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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